第八十一章 尘与骨-《上帝之鞭的鞭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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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归的路,在日复一日的行进中,逐渐褪去了最初那层模糊的期盼色彩,露出了它枯燥、疲惫且无比真实的质地。队伍像一条巨大的百足之虫,在无垠的天地间缓慢而固执地爬行,身后扬起经久不散的尘土,如同一条灰黄色的、匍匐在地的龙。
巴特尔感觉自己仿佛被这尘土浸透了。头发里、指甲缝里、皮甲的缝隙中,甚至呼吸之间,都带着那股干燥的、微带腥味的土气。汗水混合着灰尘,在脸上、脖子上结成一道道泥痕,又被新的汗水冲开。左臂的伤处在这种环境下,似乎也变得格外敏感,尘土沾染着汗湿的皮肤,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刺痒和不适。
他们早已远离了水草丰茂的区域,进入了一片更为干旱、地貌也更加破碎的丘陵地带。视线所及,是连绵起伏的、覆盖着稀稀拉拉耐旱草丛的土黄色山包,以及被季节性洪水冲刷出的、布满砾石的干涸河床。水源变得珍贵起来,每一次遇到尚且未完全干涸的溪流或水洼,都会引发队伍一阵短暂的、有条不紊的骚动——人马依次饮水,将所有能盛水的皮囊灌满。
故道的痕迹在这里时而清晰,时而模糊。有时,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去岁大军经过时,在松软土地上留下的、如今已板结硬化的车辙印,如同大地的伤疤。有时,道路则被风沙或新生的、顽强的荆棘所掩盖,需要斥候在前方反复确认方向。
在一次短暂的休息中,巴特尔靠在一块风化的巨石阴影下,躲避着正午灼人的阳光。他取下头盔,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蘸着皮囊里宝贵的水,擦拭着脸颊和脖颈上的泥垢。卓力格坐在他旁边,正费力地想把嵌进靴子缝里的一颗尖锐石子抠出来。
“这鬼地方,”卓力格嘟囔着,声音因干渴而有些沙哑,“比冬天的雪地还难走。至少雪化了还能喝,这土,除了呛人,屁用没有。”
巴特尔没有接话,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片洼地里。那里,半掩在沙土中,散落着一些白森森的东西。不是动物的骨骸,那形状,分明是人的头骨、肋骨、肢骨……它们杂乱地堆叠着,有些上面还带着明显的刀劈斧凿的痕迹,或是嵌着锈蚀的箭簇。风化的程度显示,这并非去岁西征的遗存,可能属于更早的、湮没无闻的某场冲突。
尘与骨。这便是这片土地最直白的语言。征服与杀戮,并非他们蒙古大军的专利,在这里,早已重复了不知多少轮回。这些无名者的白骨,与他们这些疲惫的行军者,以及远方他们亲手制造的那些累累坟冢,共同构成了这片广袤地域沉默的底色。
队伍再次启程时,经过了一片更大的古战场遗迹。范围极广,散落的骨骸更多,甚至能看到一些残破的、样式古老的铠甲碎片和折断的长矛柄。无人驻足,无人凭吊。大军沉默地从这片死亡的区域穿过,车轮偶尔碾过一根枯骨,发出清脆的断裂声,随即被更多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淹没。
巴特尔看到,在俘虏的队伍经过那片区域时,产生了一阵小小的、压抑的骚动。那些原本麻木的脸上,似乎浮现出更深的恐惧和悲戚。或许,他们从中看到了自己同胞,甚至自己未来的命运?阿依莎是否也在其中?她看着这些无名白骨,又在想着什么?是仇恨,是绝望,还是对生命无常的冰冷认知?他无从得知,只看到看守的士兵厉声呵斥着,将那阵骚动强行压制下去。
刘仲甫骑在马上,目光也曾扫过那些白骨,但他的眼神更多是落在那些残破的兵器铠甲上,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、分析式的审视。他在评估那些装备的工艺、材质,与蒙古军中的制式装备进行比较,眉头微蹙,不知是在感叹技术的落后,还是在惋惜这些造物最终徒劳的归宿。
阿尔斯楞带着斥候回来了,他们的马匹和人看起来比主力队伍的更加疲惫,嘴唇干裂,眼窝深陷。
“前面三十里,有个旧水源地,”阿尔斯楞的声音嘶哑,“但差不多干了,只剩一点泥汤子。再往前,要到明天傍晚才能遇到一条像样的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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